穿行于城市的街道，步入商场、学校、医院、机场、办公楼等场所，我们随处可见各种导视符号，它使我们能够在陌生的环境中快速、准确地找到目的地。导视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上世纪二十年代，奥地利哲学家、社会学家奥图·纽拉特（Otto Neurath）提出了Isotype（国际文字图像教育系统）并建立了图形设计的标准，影响着此后的公共设计。随后，奥运会等国际赛事让标识符号进一步走进大众视野，比如1964年东京奥运会、1972年的慕尼黑奥运会等。70年代，美国交通部委托AIGA设计了DOT图形系统，被广泛地应用于公共领域。

导视设计在西方设计史中有着相对完整的脉络记录，反观国内，导视设计鲜有体系化的梳理，乃至导视设计的重要性往往容易被人所忽视。导视设计的标准是什么？什么是好的导视设计？带着这些疑问，我们采访了来自杭州的品牌导视设计公司M.TP 104的两位创始人梅数植和毛益挺，通过他们的视角和经验更好地理解导视设计。

“除了功能外，我们要考虑一种设计美学，或者尺度关系的精准性。”

360°：你们如何看待国内导视设计的发展现状？

梅：导视系统最早从西方开始，1964年日本东京奥运会开始出现图标系统，1972年德国慕尼黑奥运会在此基础上，把图标系统标准化，形成体系沿用至今。我们现在公共洗手间使用的标准图标系统也可以追溯于此。

中国很早就开始使用这类功能性图标。只是除了功能外，我们要考虑一种设计美学，或者尺度关系的精准性。如何理解呢？打个比方，早期中国很多品牌的标识或LOGO，可能是创始人自己画了一个图形就沿用了，功能性是存在的。但现在设计师做的工作是要提升品牌形象的精准度。导视设计的发展也一样，尤其是受国外一些好的建筑作品的影响，我们对导视的需求会慢慢提升。如何做得指引性更好、更美观，是慢慢才有的觉醒。

毛：导视是什么？导视其实是可以追溯到远古时代的。很早时期，比如今天我淌过一条河，我在河的旁边做个记号，回来时还能找得到，这是最原始具备导视功能意识的状态，这个记号用现代精准的词叫作“wayfinding signage”。随着社会发展，导视的使用范围变得更加广泛，公共领域更是如此，复杂性也随之而来。在公共领域，我们会分国际标准和中国标准。中国标识标牌的标准是中国标识行业协会协同起草的，那么我们在做国内大型的行政公共项目时，就会遵循这些规定。

梅：对，很多消防或者安全出口是有国标的，设计师不能擅自更改安全出口的设计。只有具备相关资质的指定供应商才可制作生产，并且需要按照其标准生产和销售，字体、字号等都有严格的标准。比如国内所有的路标和路牌的字体、尺寸、颜色都有标准，只是这套标准系统一直没怎么更新。一些服务站或公园的公共厕所，都会有一个专门写着“往前一步，文明一点”之类的图标，我在很多地方看到过，好像是统一的，画得让人哭笑不得。

毛：这可能是网上买的现成品，制造商普遍缺乏标识美学的意识。他们可能只是把图形简单地复制过来，在复制的过程中，可能还会变形，于是经过几次“复制”后就不能直视了。另外制造商对标识的标准意识也是不够的，比如你设计的字体粗细是3毫米，工厂可能因为受工艺技术限制，制作不出来，他们可能会随意改为5毫米，结果就会很不一样了。

“导视不光是一个平面关系，也是一个立面、三维的美学考虑。”

360°：国内外除了既定的标准规范不同之外，在导视设计及应用层面，存在哪些差异？

毛：差异是比较明显的。文化上，我记得当年去日本，看到成田机场的导视时，我是非常震撼的，因为他们使用的是简洁的黑白灰色彩体系。国内基本不可能出现黑白色的导视，特别是公共领域。然后每个国家和地区都有各自的语言，文字编排上也有所区别。

梅：单纯从功能性来讲，国外对文字功能性的规范是更加清晰的，包括点位的系统性、尺度、字形把控之类。比如字母“C”，Helvetica字体家族的“C”和Futura的“C”采用不同的开口方式，前者容易被看成是字母“O”，后者则让公众快速识别到是字母“C”。国外设计师在导视字形上会很细致地研究，做到更合理、更明晰地指引。

毛：规模和复杂程度上也有所不同。在日本，大多数街道是两车道，而国内大部分城市街道的道路都比较宽，甚至在城镇级别的街道马路都会出现四车道。这就存在一种尺度关系，日本店铺的店招很小，因为街道本身就窄。所以导视不光是一个平面的尺度关系，更是一个立面、三维的尺度美学考虑。

梅：是的，导视是空间的一部分，最好与建筑空间是协调的。比如在国外，我们看到的很多发光字，他们所放置的位置、尺度跟建筑的关系是很舒适的。某种意义上，它是指引人与空间的关系，就像是走进空间的说明书，这时候你要思考这个说明书要以哪种方式存在？有时去国外，比如瑞士或德国，你会发现他们导视的安装结构、分解方式都是非常到位的，有点像在做一个精密的产品。

国内相对就会粗糙一点，有时候对墙体的破坏会很严重，有些导视的安装方式对建筑的破坏也很大，甚至没有跟建筑融在一起。比如大厦楼顶的发光字，这对于整座城市的美感来说，破坏也蛮大的。

毛：这涉及到技术整合方面。首先，标识工艺是一门很综合的技术。比如国外的肯德基、麦当劳这类餐厅，他们的发光字是可以拆卸的，拆了可以再装回去。国内做得就比较粗暴，用胶水粘贴，拆下来以后就再也装不回去了。然后是品质的要求，相对来说，国内的标识对于品质的要求普遍还是比较粗糙的。就像我们匠天工厂制作的标识，品质标准和监管只能依靠所谓的“匠天标准”。为什么没有国标呢？大抵是我们起步和发展比较晚，普遍还是缺乏品质监管标准的规范和意识。

梅：还有一点是项目管理流程，不管是商用还是公共建筑，大家会无意识地把导视放在无关紧要的位置上。但国外在流程管理上是很细分的，会预留足够时间给导视设计，让建筑物跟导视的关系非常融合。相反，我们遇到的很多情况是，建筑差不多盖好了，导视团队才介入，没有提前跟建筑有所配合。导视是一种非常重要的软性服务，但现阶段大家还是更在意硬性设施。我觉得这个差距是阶段性的问题。

“我们在做项目的同时，也是一种模块化的学习过程。”

360°：M.TP104在项目中会有意识地植入这种流程管理吗？如何有效向客户传递这种认知？

梅：目前我们服务的客户基本上是有导视意识的。这类客户包括商业综合体、商业住宅、公共建筑（比如美术馆），原来的导视方案或设计可能满足不了他们的需求。但客户只是产生了一种需要更好的导视设计的意识，但真正怎么去做，怎么安排，他们是不了解的。所以反过来，我们会通过自己的工作方式来引导客户，告诉他们导视设计的整个流程，如何与各个部门进行对接、时间节点设定等。

毛： 是的，M.TP 104成立也就两年多时间，这在两年多时间里，我们不只是把重心放在完成业务上，我们也在梳理导视设计的作业流程。正常来讲，我们会需要客户提供一份导视清单，但大部分客户是给不出来的。比如酒店、房产类项目的导视有哪些需要设计的内容？比如地下停车库，导视有哪些必要的层级？所以某种程度来说，我们是把更多的时间花费在扩充、升级导视设计的内容和流程规范上，在做项目的同时，这也是一种模块化的学习过程。因为导视设计确实是一个非常系统、复杂、专业的综合门类，这也是遇上大型公共项目时，大多数视觉类品牌设计公司无法或者不愿意直接介入设计的原因。

“既有平面的美学基础，又对材质、工艺、施工环节比较了解。”

360°：这是否能理解为是你们与其他导视设计公司最不同的地方？

毛：目前中国的导视设计公司的类型大致分为两种：第一种是从平面设计过渡到导视设计板块的，这一类型的普遍都缺乏对导视标识工艺、技术的认知。第二种是由标识制造工厂升级而来的，比较了解工艺，但对美学感知这块知识相对缺乏。我和梅老师虽然都是设计出身，但分别来自不同的领域。我在标识制造行业从事了15年，梅老师则主攻平面视觉设计方向。所以我们公司目前就是既有平面设计的团队，也有了解工艺技术的团队，两者结合成为一家导视设计公司。既有平面的美学基础，又对材质、工艺、施工环节等比较了解，这在导视设计行业内是非常少的。

梅：后者简单来说就是做装修的，免费包揽空间设计。可能还有一类公司是做品牌的，同时兼做导视。一般只做一些小型的导视，比如咖啡馆、小型商店、美术馆这类小尺度的导视设计。但他们基本上没法独立完成大型综合体、公共建筑的导视设计，只能依托专门的制作商去完成。

毛：对，就像一位空间设计师平时接的案子是 200 方左右的设计，但当他接到2万方的项目时，他就根本没法把控这样的尺度关系了。

梅：因为大型导视设计项目涉及复杂流程和理性分析，需要有多学科的配合能力，才可以与建筑设计、室内设计、景观设计、业主方进行多方沟通。我们想建立一种新的工作方式和工作方法，改变原来小型平面设计工作室的固有模式。

“从品牌基因出发，统筹建筑、室内、景观设计语言，综合地建构导视识别系统的设计秩序。”

360°：这种新的工作方式和工作方法是如何体现的？可以结合M.TP104的项目案例展看说说。

毛 & 梅：我们可以分阶段来讲导视设计一些比较重要的考量因素，像点位、尺度、材质、工艺、结构之类。比如Papago是一个以鹦鹉为主题的儿童、亲子类型的，以保护、饲养、观赏、研究和繁育鹦鹉为主题的生态园。在导视设计中，我们从品牌基因出发，统筹建筑、室内、景观设计语言，从而综合地建构导视识别系统设计秩序。我们也为此特别设计一套图标系统，特别以孩子的尺度特征考虑导视定位、安装高度，然后标识在造型上以圆润、流畅为主要特征。

毛 & 梅：Goa大象设计在材质和结构设计上考虑得比较多，它的总部在杭州天目9-10号楼，由意大利当代著名建筑师伦佐·皮亚诺（Renzo Piano）设计。我们在设计其导视的时候，使用与建筑相融合的铝镁合金作为室内的统一材质，并通过铝镁合金的阳极氧化以及填漆工艺，强调其标识的质感和工艺细腻感。在建筑主Logo的结构设计上，我们结合了品牌Logo的平面，充分利用其建筑气质及点位高度，对结构设计做了精细、理性的设计。

毛 & 梅：白沙港村托老所在材质设计上也比较突出。它是位于舟山柴山岛的一所托老所，联合建筑师和艺术家等共同打造的一个公益型导视设计项目。我们以海岛的特殊场域、托老所的主要特征展开研究，选择彩芯多层板作为主要的设计突破线索，以此展开导视设计。彩芯多层板很少用于导视设计的材质，但它具有不易腐蚀（受海风影响特征）、不易变形等优势特征，能够体现托老所的温暖、环保、关怀的基本人文特征。我们主要使用了朴素的激光雕刻、丝印等工艺方式，更好地展示木质上的导视信息。

毛 & 梅：当然也有跟一些房地产商合作的导视标准化设计研究，这类型项目更强调综合性设计，可能包括了档位、点位、造型、材质、工艺、灯光等设计因素，复杂程度更大。

“导视是指引人跟空间的关系，是舒适的、友好的、合理的。“

360°：从你们的经验出发，你们所理解的好的导视设计，应该具备哪些方面的特征？

毛：我想从工作方式和流程上来说，首先我觉得是要有一个专业的团队参与其中，比如一个项目的建筑设计、室内设计、景观设计，他们的参与对导视设计来说是十分重要的条件，我们需要协调好各专业的需求，把握好项目的时间节点和监理后期呈现，让各学科得以相互配合。

好的导视设计肯定是从品牌的基因出发，输出平面视觉，理解空间建筑和材质。有了概念设计之后，我们需要多方进行探讨，为了确保最终的呈现效果，我们也会参与到监管和品控。这是相对理想的工作方式，我们也特别喜欢做这类项目。

梅：建筑的好坏先不讲。我觉得第一，导视应该是环境空间的一部分，是与建筑空间融为一体的。它应该是指引人跟空间的关系，是舒适的、友好的、合理的。我觉得这三个词蛮关键的。合理在于尺度精准，指引都是有效的。友好和舒适代表着导视跟你的关系，不会让你觉得不舒服。如果在一个建筑里，你觉得这个导视干扰到你了，甚至影响你在空间中的体验，那肯定是不好的。

其次，导视就像一个进入空间的说明书，我们希望这个说明书是简单明了的，一看就明白的，不需要非常费力地去看懂。最后，我觉得导视应该能够表达这个机构或者这个品牌的本身文化。

导视并非只是一个简单的图形符号，衡量导视的好坏也并非只有功能性一个维度，它是多学科结合所产生的结果。M.TP 104以多学科的思维、模块化的流程管理介入导视设计，把平面美学与工艺、建筑、景观连接在一起，打破了导视行业中传统的工作模式，使导视设计更加舒适、友好、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