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最后一天下午,我推着行李箱,拎着老歪送的鲜花和一大包串有“JOJO”的友谊手链,上了从武汉回北京的高铁。车厢里冷气很足,坐下不久我就睡着了,仿佛整个三月从身上碾过,疲惫悉数释放。
人在仓促的奔忙中,很难有余力去细腻地观察周遭的事物,甚至觉察不到时间是如何流逝,只是机械地完成一个又一个动作、一项又一项的行程,但当嘈杂声褪去,思绪归于寂静,一切经历的意义便自然而然浮现出来。
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忙碌的春天,对我来说,有点儿像是回到了2019年《万人如海一身藏》的巡签时期——我想看到这行句子的你大概也会有点儿恍惚——那竟然已经是五年以前。中间那几年的记忆,不能说是一片空白,但也总让人觉得像是扣上了一层蒙尘的罩子,不清晰,不真切,不知道究竟消失在何处。我们企图在虚空之中寻找一点儿线索或是证据,填补那些失落的部分,于我而言,这就是24年的春天最有价值的事情。
7号出发去成都,在首都机场T3航站楼登机前半个小时,收到笨笨的微信,简简单单的一张截图,是鸟山明去世的消息。我如遭雷击,说不出话来,上一次相似的场景,还是她发给我的钱德勒扮演者马修去世的新闻。那天乘坐的飞机蛮高级的,有互联网服务,扫一个二维码再输入一个网址就能发微信聊天,可是整个航程我没发几条消息,整个人深陷在无可言说的心碎里。
每次去成都和重庆都很开心,就算是因为工作也感觉像是去旅行,打开外卖APP闭着眼睛也不怕点不到好吃的。顺理成章的又见到了琦琦和三水,这么多年下来,彼此熟得就像表姐妹。我们再一次说起那年因为航班取消,三个人待在西安两天吃了十几个肉夹馍的事情。在我的微信群组里,一直有个三人群叫“西安北出发”,平时不活跃,但我每次出书办签售,这个小群就会第一时间被激活,是一种让我感到特别安心的存在。婷子也特意从遵义来重庆,虽然我们每天都会在微信上聊聊天,说说各自的猫猫的坏话,但真正见到面,她还是一如既往安静,腼腆,寡言少语,递给我一只纸袋,里面是一个香薰蜡烛和一件芥末黄色的短袖T恤。在杭州和聪聪见了面,过去很多年里,每年我生日她都会画一副画在微博上@我。不记得具体是什么时候加了微信,21年我想买个pad在家画画便向她请教了一堆关于型号和价格的问题。平时我默默地看着她发朋友圈,看她追星,旅游,看演唱会,工作日的下午点一堆奶茶,发一些吐槽工作和老板的对话截图。签售前的那天晚上,琦琦和聪聪陪我夜游西湖,刮了三张刮刮乐,最后里外里赚了10块钱。在合肥度过了非常轻松的一天,活动结束得很早,晚饭是小绵请的潮汕牛肉火锅,凉央去车站之后,我陪着小绵在酒店大堂一边聊天一边等人来接她。她那些烦恼和苦闷,我因为缺乏相关的人生经验,并不能真正理解,但我意识到“舟舟姐”对于她来说不是陌生人,这份信任极其珍贵难得。提前回了长沙,妈妈去机场接我,人还没到家,珊妹儿下单的甜点和蛋糕已经派送到家门口。有时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竟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很多年前的夏天,在曙光路上的一家超市里,高中生模样的她走过来小声问我,你是不是独木舟?而后时间呼啸,我看着她高考,上大学,喜欢完这个,又看上了那个,跟我一起去东京迪士尼,几乎每年问我一次“姐姐我们一起去非洲要得不”,今年再见,我才想起,连她都已经过了30。闺蜜们都成了妈妈,变化不大但到底还是有些变化,而我还是这么无所事事,喜欢胡说八道,整体一副不靠谱的样子。我还没去深圳之前,小甘就发微信问我哪天到,我很诧异“你不是在广州吗”,她说“你到广东哪个乡镇我都要来的,何况是隔壁的深圳。”我依稀记得她以前在波兰做交换生时好像给我寄过明信片,但又不确定是放在长沙还是北京的家里,大概是和那些我从不同国家寄给自己的明信片收在一起,有种不属于互联网时代的浪漫。我们说起20年《此时》的签售,她说我和琦琦半夜从酒店出去找肠粉吃,我以为那是发生在深圳,但她说,不,是广州,20年你没有来深圳。就像我前面说的,那几年的记忆好像总是存在着一点儿微小的误差。还有一个意外的惊喜,是从HK过来的雯仔,事先她并没有告诉我她要来,活动结束后我在人群里看到她,拎着带给我的礼物,笑意盈盈。好些年前她还在北京,给一家媒体写稿子,机缘巧合采访过我,当初原本以为只是一次普通的工作对接,没想到后来会衍生出绵长悠远的友谊。在郑州住的酒店房间是标间,我原本是好意留麻辣鸡一起过夜,想着这样她第二天不用太早起床,没想到半夜我突发急病,凌晨4点她穿上衣服,当机立断带我去医院挂急诊,前前后后折腾了两个小时,从医院出来已经快6点,连累得她也一晚上没睡。在去医院的车上,我叫她看窗外的月亮,她大概是因为出于担心,并没有理我。从医院回酒店的时候,我又说了一次“你看月亮呀。”她是个非常安静,内敛的姑娘,麻辣鸡这个昵称还是我发神经给她取的,以前和她见面都是在签售会现场,即便她就坐在内场前排,我们也没有太多机会能好好聊天,我当然想不到我们会有这么戏剧性的展开。我很清楚,那天晚上如果她不在,如果不是她足够果断坚决,后果一定不只是通宵没睡觉这么简单。在武汉见到老歪,她捧着一大束精心挑选的花材,穿着露肩的蓝色长裙和高跟鞋,模样是成熟了一些,但一开口我就感觉这还是当年在牛津的川菜馆里等我吃饭的那个小孩。数数时间也真是可怕,我们上一次见面还是七年前在爱丁堡,作为“哈迷”一起去大象咖啡厅打卡,这一段我后来写进了《万人如海》里,所以想起她,眼前总是一个背着双肩包跑跑跳跳的小女孩。这些年阴差阳错总没见上面,但因为在线上频繁的聊天,倒也没觉得生分疏远,好像每一年,每一天都参与了对方的生活,深切地了解着对方的喜怒哀乐。这次为了我签售,她和家人准备了七八十条友谊手链,每一串都串了我的英文名“JOJO”,让我拿去分给志愿者妹妹们。不记得是哪场签售结束后,我收到一条很长的读者私信,对方说了这些年自己的生活,其中不乏很多艰难的时候,私信的最后她说,舟舟,那天我看到你站在台上,跟我记忆中的样子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哭了。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要怎么回复,好像说什么都显得太客气,而客气就显得很敷衍。其实在写《暴雨》的时候,楚格一直在我脑中重复着一句话“我试图在这个瞬息万变的环境里寻获某种一成不变的东西,尽管我时常失望,总是失败,但我永不放弃。”有时我也在想,为什么这么多年,我总在写女孩们的故事,总在写女性之间尽管幽暗曲折仍旧牢不可破的情谊,大概是因为我的确得到过,还反复验证过。希望我们之间能有更深远的连结和羁绊,成为彼此生命中珍稀的“一成不变”的事物。谢谢所有来参加见面会的读者,也谢谢没能来到见面会现场的读者。谢谢阿猪,我在深圳签售会穿的衬衣,是她春节后来北京送给我的礼物。谢谢所有为签售会付出时间精力的管理员和志愿者们,期待在后面的城市还能和各位见面,一起吐槽,一起打工。